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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手在民間》之:一生只為摔跤來
郭劍峰 馮曉磊 趙 菁
2024年07月24日 11時11分   忻州晚報

朱富山先生為撓羊賽上獲勝的“朱家軍”弟子頒獎

2024年6月2日,位于定襄河邊鎮(zhèn)的富山摔跤俱樂部高朋滿座、熱鬧非凡,朱富山先生從跤六十周年紀念活動暨“朱家跤營”贈匾儀式在這里舉行。朱老不同時期帶出的兩百多位門生弟子共襄盛事,其中有兩屆全運會冠軍、曾任省隊總教練、將山西古典式摔跤推至巔峰的薄建偉,有全運會“三連冠”得主韓玉偉、梁磊以及全運會冠軍郭貴成、李重生、王四愣。大咖云集,以至于全國撓羊錦標賽冠軍和亞洲青年摔跤錦標賽冠軍、2006年以后稱霸忻定原撓羊賽場七八年的史尚勇和樊健,只能充當“門童”的角色,跑前跑后招呼同門師兄。

富山先生1964年入選山西省摔跤隊,到今年整整一個甲子,無論時代如何變化、無論身處何種境地,一日不曾離開摔跤。六十年來授徒上千,他培養(yǎng)、推薦、輸送的隊員中,產(chǎn)生全運會冠軍16個、全國冠軍(包括青少年)61個、歷屆“跤王”17個、省運會冠軍16個,還為民間培養(yǎng)了數(shù)百位“撓羊漢”。需要特別指出的是,1990年以后的十幾年,在縣一級體校全部消亡、摔跤運動陷入低谷、“摔跤之鄉(xiāng)”青黃不接的時候,只有朱富山、朱彥青父子獨扛大旗,“朱家跤營”為跤鄉(xiāng)保留了火種,為山西乃至全國培養(yǎng)、輸送了一批又一批摔跤精英。

從第一屆全運會至今,山西共獲摔跤金牌24枚,其中就有14枚為定襄籍選手所得?!跋遘姟奔級喝盒?,“襄軍”教頭朱富山功不可沒,理當名留青史。

忻州“摔跤世家”的標志性人物崔富海早已家喻戶曉,而朱富山尚不為更多圈外人所知。富海、富山,皆為我跤鄉(xiāng)一代宗師。

一米六四的個頭,身形瘦削挺拔,戴一副深色護目鏡,略顯沙啞的“煙酒嗓”——今年82歲的富山先生更像一位鄉(xiāng)村老教師。忻州市體育局退休干部胡竟侖為富山先生作傳,確定書名時反復(fù)斟酌,還是老先生一錘定音——《一生只為摔跤來》。

胡竟侖總結(jié)了四句話題在扉頁:“從小立一志,一生就一志。一志是摔跤,摔跤一輩子?!?/p>

定襄縣領(lǐng)導(dǎo)向“朱家跤營”授匾,左二為朱彥青教練。

跤鄉(xiāng)拾零

如何定義摔跤運動?多年從事忻州摔跤文化挖掘、整理和傳播的胡竟侖頗有心得——“摔”提手旁、“跤”足字旁,摔跤就是手腳并用、二人互搏決定勝負。資深跤迷、常在撓羊賽場“喝跤”的定襄縣政協(xié)主席宋海平有句名言——摔跤,就是破壞對方重心的運動。

大道至簡。一項體育運動,規(guī)則越簡單、普及程度越高、競爭越激烈。忻州“撓羊賽”不穿跤衣、不分年齡、不論體重、不管男女老幼,除雙腳外身體任何部位觸地即輸。正因如此,“撓羊賽”才融入百姓生活。飽也好、餓也罷,窮也好、富也罷,場上“跌跤”的通宵達旦,場外觀戰(zhàn)的“人群中圪擠板凳上站,墻頭上騎馬樹杈上看”,跤鄉(xiāng)百姓對撓羊賽的特殊感情,外鄉(xiāng)人無法體會。

連摔六人方可“撓羊”。一方連摔三四人后,對方一定要派出硬手“破跤”,“破跤”之人連摔幾人后又被更強者所破,“撓羊賽”的魅力就在于這“破”與“被破”。一番爭斗,雙方汗出如漿,赤背滑不留手,若要取勝只能在對手的“下三路”想辦法,因此忻州成名跤手都有抱腿絕技。曾為山西奪得建國后首枚金牌的定襄北林木村人張毛清,在1960年舉行的一次全國比賽中曾用抱腿絕招將對手摔了個28 0。第一屆全運會中國式摔跤次中量級冠軍崔富海,當年也曾以抱腿絕技以26 0的懸殊比分輕取對手。張、崔二人以抱腿摔遍跤壇無敵手,以至于國家體委不得不改變規(guī)則。

上世紀“三年困難”時期,百姓面有菜色,但羊照撓不誤,只是獎品——一只真羊變成了一對“籮頭”或一把鐵鍬。朱富山那時撓了羊,獎品每每是一條兩塊八的“海河”煙。性格豪爽的朱富山領(lǐng)到紙煙當場拆開,一散而光。

在獎品為真羊的時代,有名氣的撓羊漢一年至少可以撓三五十只羊。忻府區(qū)“撓羊漢”趙雙厚,1986年一年就撓了三百多只羊。近年來,在富庶的村莊,在規(guī)模較大的撓羊賽上,獎品又變成了電視機、摩托車甚至農(nóng)用車、轎車乃至幾萬、十幾萬元現(xiàn)金。當下的撓羊賽,跤臺下第一排都是舉著手機的“播客”,在忻州日報直播間看摔跤的動輒三四萬人。豪橫的跤迷一激動,經(jīng)?,F(xiàn)金或微信轉(zhuǎn)賬獎勵跤手,直播間也有指名打賞跤手的。

“朱家跤營”日常訓(xùn)練、比賽

鹽坊“熬煉”

身大力不虧。人們印象中的撓羊漢大都身高體壯、膀大腰圓。民國時期忻縣幾位撓羊漢諢名“大簸箕”“醋糟囤”“半掛車”,從其綽號就可想見其人之魁梧偉岸。不用說身高一米九四、體重120公斤、上世紀70年代稱雄跤鄉(xiāng)十年整的“大玉明”,更不用說朱氏父子一手調(diào)教出來的身高兩米有余的“巨無霸”梁磊。

朱富山年輕時身高也不過一米六五,似乎并不適宜摔跤。不過,跤鄉(xiāng)也有專門形容他這一類又小又瘦卻很厲害的跤手的諺語:“圪蚤小能咬人,駱駝大被人騎”。朱富山身手敏捷、功底扎實,其絕招“揪手扳脖快掏腿”出神入化。他不僅技術(shù)全面、應(yīng)變能力強,而且生就一雙發(fā)現(xiàn)摔跤人才的慧眼。他在一、二、三線都有豐富的帶隊經(jīng)驗,曾協(xié)助愛徒薄建偉連續(xù)在七、八、九屆全運會上帶隊斬獲七枚金牌。用薄建偉的話說,朱富山就是“集張毛清的技術(shù)和崔富海的智慧于一身的人物”。

1943年,朱富山生于宏道鎮(zhèn)留念村一戶殷實人家。父親朱尚懷是本村?!吧缁稹钡念I(lǐng)頭人物,年年扮演楊香武“三盜九龍杯”。富山小時候,五月十三宏道一過古廟會,奶奶就帶他回娘家趕會看摔跤。八九歲時便跟著“社火”隊伍打“鷂子翻身”,十一、二歲就在撓羊賽場“撲拉露水”——正賽前少兒捉對摔跤,算是“暖場”。留念村邊、滹沱河畔有片河灘草地,一到夏天,這里便是小富山們“摔跤滾蛋”的樂園。

1959年第一屆全運會上,以忻定縣(忻縣、定襄1958年合并改稱忻定縣,1961年分治)跤手為主力的山西摔跤隊取得除八一隊外最好成績,忻定縣掀起群眾性摔跤的熱潮,定襄因此舉辦中學(xué)生中國式摔跤比賽。正在忻定三中(河邊中學(xué)前身)讀書的朱富山參加了集訓(xùn)隊卻意外沒有進入?yún)①惷麊?,倒是以前從未贏過他一跤的某同學(xué)榜上有名,結(jié)果第一輪這同學(xué)就敗下陣來。第二輪檢錄,朱富山冒名頂替連贏四輪以絕對優(yōu)勢殺入決賽,這時才被主辦方發(fā)現(xiàn)其沒有參賽資格。雖然成績被取消,但少年朱富山卻也一鳴驚人。

1961年初中畢業(yè)返鄉(xiāng)勞動,朱富山在本村副業(yè)隊鹽坊干了三年,在“熬鹽”的同時也把自己“熬煉”成一個精壯漢子。

滹沱河抬高水位,造成兩岸村莊幾十萬畝白花花的鹽堿地。鹽堿地不利糧食生產(chǎn),鹽堿土卻可以用來“熬鹽”。熬鹽是重體力活兒,一名壯勞力做其他一天掙一個工,在鹽坊能掙一個半。

朱富山每天先把鹽堿土面刮起來堆成堆,用簸箕端到過濾鹽分的“淋子”(淋讀四聲,濾池)里,一簸箕鹽土30多斤,一上午端60多簸箕。用扁擔勾住木桶將水從井里提起來,一擔水80多斤,挑至池前倒在池中鹽土上,濾一池需挑水幾十擔。鹽分在池中溶解后經(jīng)底部秫秸過濾流入水甕,再將這幾十擔鹽水挑進鹽坊倒入熬鹽鍋。最后,把池中濾完鹽分的泥坨鏟出挑走,騰空濾池以備下次再用。朱富山每天端、提、挑、鏟循環(huán)往復(fù),除了腰、腿、臂、腹肌的絕對力量得以協(xié)同提高,意志品質(zhì)也千錘百煉。

熬鹽摔跤兩不誤。在蔣村的“羊會”跤場上,19歲的朱富山揚名立萬。

定襄各村的廟會一年不斷。有正月十六青石村的“焰火會”、二月二芳蘭村的“青龍會”、三月初三南蘭臺村的“柳桿會”、四月初一季莊村的“漆郎會”、五月十三宏道的“關(guān)老爺磨刀會”、中霍村六月二十六的“蓮花會”、留暉村七月初一的“撈兒會”、神山村七月初七的“香紙會”、北林木村七月十八的“撓羊會”,蔣村十月初十的“羊會”收尾。逢會必摔跤,哪個村的跤場上也少不了朱富山的身影??歹印⑺右粋€通宵,清晨步行回家。太陽底下越走越困,經(jīng)常就地躺平莊稼地里睡一覺。

各村摔跤撓羊有個不成文的規(guī)定:對壘雙方以滹沱河、牧馬河乃至公路為界,陣線分明。為了參加蔣村這場撓羊賽,朱富山與兩位伙伴天擦黑前涉水南渡齊腰深的滹沱河來到跤場,不料當晚比賽滹沱河以北村莊的跤手不能上場。富山他們正自沮喪,沒想到開賽不久,牧馬河兩岸對陣的跤手起了爭執(zhí)導(dǎo)致比賽無法進行。觀眾不依,跤場大亂。富山與同伴商量:就此返回再渡滹沱河十分危險,不如三人向?qū)﹃囯p方約戰(zhàn),一來過過跤癮,二來打發(fā)這漫漫寒夜。富山上臺一吆喝,觀眾自然喜出望外。約定規(guī)則:朱等三人對陣雙方所有跤手,三跤兩勝。

“重打鑼鼓重唱戲”。富山兩個伙伴分別摔倒三人、四人后失手,此時尚是午夜。富山上場前提出,依次與雙方十人交手,否則上場的源源不斷,累也能把他累趴下。有人起哄,還是一位德高望重者主持公道,從雙方陣營中挑出十位好漢輪番挑戰(zhàn)朱富山。

面對如此“車輪戰(zhàn)”,朱富山合理分配體力、使出渾身解數(shù)鏖戰(zhàn)三個多小時,以二十四跤負四跤的戰(zhàn)績完勝十名對手,揚名滹沱河、牧馬河兩岸。

“朱家跤營”日常訓(xùn)練、比賽

進省隊·贏日本

1964年,朱富山入選省摔跤隊,在一年后的第二屆全運會上奪得自由式摔跤52公斤級季軍,成為同批隊員中惟一拿到獎牌的選手。而入選省隊的過程,也是一波三折、柳暗花明。

1963年農(nóng)歷五月十三,為備戰(zhàn)第二屆全運會,省隊教練張毛清趁宏道廟會來定襄挑選集訓(xùn)隊員。富山聞訊,特意穿了一身嶄新的“勞動布”衣服興沖沖來到跤場。誰知上場前脫上衣時,因新衣扣眼兒太小扣子咋也解不開,倉促間只好穿衣上場。這就給了對手抓握其衣服的機會,被牢牢控制了身體活動,技術(shù)無從發(fā)揮連敗三跤。雖然在隨后咀子村的廟會上,富山以一招“掏腿”把這個對手摔了個“耍水不沾泥”,但此事造成的心理陰影揮之不去,以致他一生再不穿“勞動布”衣服。

當年9月,定襄縣體委又在縣城舉行公開選拔賽。賽前連降大雨,滹沱河洪水暴發(fā)不能涉水過河,朱富山只能繞道五臺濟勝橋,騎車子多走了50里地。緊趕慢趕到了賽場,比賽剛剛結(jié)束。富山尋見他這個級別的兩位入選跤手,徑直上前道:伙計來遲了,能不能跟“哥家”跌上兩跤?定襄民間有規(guī)矩,有名氣的及任何場合獲勝的跤手,不能拒絕挑戰(zhàn)。觀眾一見又有“好戲”,自動圍成一個圈子。朱富山以“掏腿、手別、挑勾子”、“一繃、一抹、小穿子”兩套行云流水般的動作,干脆利落地撂倒對手。喝彩聲中,觀戰(zhàn)的主持選拔賽的縣文化館館長邢繼忠當場宣布:勝者入選集訓(xùn)隊、敗者出局。

在縣城集訓(xùn)期間,朱富山又違紀外出摔跤還把對手摔至人事不省,差點兒斷送了自己的前程。

定襄、忻縣接壤的定襄蘭臺村和忻縣北義井村每年輪流坐莊舉辦撓羊賽,是年蘭臺坐莊。蘭臺村“保羊”的跤手大意失荊州,頭一夜比賽定襄方上場的被北義井村從忻縣請來的高手摔了個七葷八素。“保羊漢”到縣招待所找到集訓(xùn)隊員搬救兵,帶隊領(lǐng)導(dǎo)怕隊員受傷高低不允。講義氣的朱富山向相熟的“保羊漢”使個眼色,此人心領(lǐng)神會,退出不表。

朱富山邀幾位隊員前去助陣,可哥兒幾個都不想因此惹火燒身。夜幕降臨,富山回宏道叫了兩個伙伴,直撲蘭臺村。

挾昨日余威,忻縣方跤手不多時就逼至朱富山帳下。富山以“里掏腿”之技放倒三人后,對方派出一名壯漢“破跤”。此人高朱富山一頭,體重少說也比他重六七十斤。交手后,對手如猛虎下山般想把富山一舉撲倒,富山左右躲閃、連連化解。躲過這“三板斧”后,富山賣個破綻,對方見狀低頭彎腰猛逮富山腳踝。富山疾速撤步,同時伸手搭住對方脖頸,意在借其前沖之力將他扳倒。對方機警后撤,富山上前一步一手掏其腿腕,一手扳住脖頸猛推其肩膀。對手急于掙脫,富山又發(fā)力過猛,以致對手不是如通常臀部著地,而是后腦勺“砰”一聲重重倒地,當即渾身抽搐、口吐白沫、昏將過去。

遇此變故,富山自然不能再摔。第二天,他私下外出、摔暈對手的消息已傳成一片。集訓(xùn)隊負責人堅持要把他除名,多虧惜才愛才的邢館長力保才僥幸留隊。

1966年10月,日本自由式摔跤隊訪華,國家體委從各省市選拔頂尖選手迎戰(zhàn)。朱富山被選中參加了最后一站上海站的比賽,以4:3戰(zhàn)勝對手。

上半場對手以3:0取勝。中場休息時,富山悟到:自己從小摔的是撓羊跤和中國式跤,改自由式后,由于多年的肌肉記憶導(dǎo)致跤架較高,因此被對手屢屢突破。而對手從小就練自由式,習(xí)慣雙手托地、雙膝跪地進攻,只有先防住對手才有勝算。想明此節(jié)后,富山壓低跤架先確保對方突不進來,瞅準時機運用撓羊跤“鉆胳肢窩抱腿”、“托胳膊抱腿轉(zhuǎn)移”技術(shù)“一抹”“一繃”結(jié)束戰(zhàn)斗。

此次日本隊訪華總成績七勝三負,朱富山是中方三名獲勝者之一。

老朱、小朱教練為隊員做示范

壓不垮的小個子

從跤六十年,朱富山屢遭挫折坎坷,絕不放棄的原因有二:一,嗜跤如命;二,把摔跤傳下去,不能讓我跤鄉(xiāng)后繼無人。有些打擊,非個人所能抗拒,比如“文革”中省隊被解散,比如取消中國式摔跤項目,比如縣級體校關(guān)停。逢此種種,一般人心灰意冷也就洗手不干了。只有這朱富山,瘦小的身軀內(nèi)不知蘊藏了多少能量,非要將這摔跤進行到底。

1970年,省摔跤隊解散,運動員下放基層當工人。朱富山被安排至定襄鐵廠從事最苦重的爐頂工,時年27歲。

鐵廠設(shè)在蔣村,設(shè)備原始簡陋。爐頂工拉一輛裝滿礦石、焦炭的平車,通過大坡度天橋?qū)⒃系惯M煉鐵爐。一車五百斤開外,一個班五六十個來回。

工友們氣喘如牛,朱富山卻神色如常。一打聽,敢情這后生是從省隊下來的。跤鄉(xiāng)的后生們誰不會比劃兩下?有人就向富山叫板。富山道:我在省隊是摔國際跤的,跟咱撓羊跤不一樣,以后有機會向各位學(xué)兩手。眾人以為他認慫,越發(fā)起哄不休。鑄工車間的喬師傅經(jīng)?!昂弱印?,打圓場道:來鑄工車間關(guān)上門你們“抖上兩跤”。

工友們排兵布陣,選出五位在小村小社撓過羊的高大漢子來。朱富山自忖,要么不出手,要么露兩手。對付這五人,他分別運用不同技術(shù),不僅20秒內(nèi)讓對手倒地,且倒地后姿勢各異:或前爬、或后仰、或側(cè)臥、或“過橋”、或旋轉(zhuǎn)。

鐵廠廠長楊毛虎當年是定襄抗日武裝“基游隊”的隊員,曾跟著聲名赫赫的大隊長樊金堂、政委郭繼成練過騎射格斗。得知朱富山戲耍般連摔五人的消息后,當即令他在工間操指導(dǎo)工人摔跤,在鐵廠拉出了一支“撓羊漢”隊伍。

上世紀70年代,定襄最大的跤場當推一年一度的縣城秋季物資交流會撓羊賽場。定襄人以滹沱河為界分成兩個陣營決出“頭羊”,“二羊”則是忻、定、原三縣爭奪。1972年的交流會上闖出一匹“黑馬”——在滹沱河北岸季莊村插隊的北京知青董文喜連撓兩夜“頭羊”,南岸跤手無人能敵,主辦者在最后的第三夜把“破跤”的希望寄托在朱富山領(lǐng)銜的“鐵廠軍團”身上。

董文喜祖上是京城“善撲營”高手,其本人插隊前在北京少體校學(xué)過三年中國式摔跤。董身高一米八四,體重90公斤以上。季莊村曬糧食,180斤的麻袋從三四米高的房上扔下來能雙手穩(wěn)穩(wěn)接住,此等神力,怕是全定襄也沒有第二個。

交流會撓羊賽最后一夜,現(xiàn)場萬人攢動、水泄不通。董文喜工夫不大就將鐵廠的四位好手斬落陣前,萬眾矚目下朱富山上場“破跤”。交手后,雙方都不貿(mào)然進攻,意在尋找對方破綻。朱富山以一招“抱腿沖懷”打破僵局,董文喜如泰山壓頂般緊緊環(huán)抱朱富山的軀干,雙方體重、力量懸殊,董將朱死死壓在身下。懂跤的都明白,幾十秒后富山就會被壓個“肚底趴”,觀眾屏住呼吸,有人不忍看富山被壓趴閉住雙眼。好個朱富山,向后用力一撤、同時突然向側(cè)前方用力蹬腿抬頭。此時朱富山的背部和董文喜緊壓著他的胸部早已因出汗而滑膩非常,朱這一撤一蹬,董因滑膩頓失支點,直挺挺趴在地上。

經(jīng)此一役,朱富山在定襄更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老朱、小朱教練為隊員做示范

將摔跤進行到底

1973年,省體委組隊備戰(zhàn)第三屆全運會,定襄縣體委借調(diào)朱富山下鄉(xiāng)巡回組織比賽、設(shè)立業(yè)余訓(xùn)練點挖掘培養(yǎng)摔跤人才。在宏道南門外學(xué)校,朱教練發(fā)現(xiàn)一個身材“板墩板墩”的學(xué)生跤感好、悟性高,便在巡回下鄉(xiāng)時多加指導(dǎo)。這后生后來成為省隊主力,不僅連奪全國錦標賽冠軍,還于1985年至1989年連奪五屆忻州地區(qū)跤王爭霸賽“跤王”——此人便是跤鄉(xiāng)大名鼎鼎的楊漢榮。

是年農(nóng)歷五月十三,朱富山邀請第一屆全運會冠軍、省摔跤隊教練高書文來宏道廟會撓羊賽場挑選隊員。隨高教練同來宏道的十幾名現(xiàn)役省隊隊員,在與宏道民間跤手的對抗中除崔明海一人外全部敗北。特別是朱富山悉心指導(dǎo)過的薄建偉,不僅橫掃四名專業(yè)選手還捎帶撓了羊。薄建偉進入省隊后兩奪全運會冠軍,掛帥省隊后聘請師傅朱富山出山任教練,師徒聯(lián)手帶隊連奪三屆全運會七枚金牌。

1982年,朱富山奉調(diào)縣體委,從定襄“一城四關(guān)”挑選十幾個少年集中訓(xùn)練,帶出男子柔道全運會冠軍高二偉和五奪中國式摔跤52公斤級全國冠軍的劉宏偉。同批訓(xùn)練的朱富山的長子朱彥青,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忻州摔跤界的領(lǐng)軍人物。

1984年,定襄縣體委辦起朱富山任教練的業(yè)余體校,培養(yǎng)的“苗子”被全省各地爭搶,輸送到省隊的在各類比賽中成績最好。

1987年六運會,山西代表團僅獲6枚金牌,全國排名23,《山西日報》刊發(fā)評論員文章《位居二十三,全省人民心不甘》。34歲的薄建偉臨危受命,擔任山西省體工隊摔跤隊總教練,聘任朱富山為古典隊、自由隊副教練備戰(zhàn)七運會。隨朱教練一起到省隊的,還有張澤田、韓玉偉等十幾名親傳弟子。薄、朱二人帶領(lǐng)這批隊員到摔跤強國烏克蘭進行了為期半年的強化訓(xùn)練后,在第七屆全運會上打了一個漂亮的“翻身仗”,斬獲4枚摔跤金牌,定襄體校輸送的張澤田、韓玉偉、王志軍就奪得三枚。

七運會后,年屆五十的朱富山回到定襄,在群眾強烈要求下,先在自家小院、后在河邊鎮(zhèn)文化站辦起摔跤訓(xùn)練班,不僅培養(yǎng)出蟬聯(lián)三屆全運會冠軍的梁磊等尖子隊員,在幾屆晉蒙撓羊?qū)官惿蠐涎虻?,也清一色是“朱家軍”的成員。

在八運會、九運會上,朱富山繼續(xù)協(xié)助薄建偉帶隊。特別是在九運會上,山西古典隊奪得三金一銀和一個第四名,金牌、獎牌、總分名列全國第一。

九運會古典式74公斤級決賽,堪稱彰顯朱富山現(xiàn)場指揮藝術(shù)的經(jīng)典一役。

闖進決賽的年輕隊員王四愣,面對以前從無勝績的八一隊老將吉雅。決賽中王四愣以“滾橋”先得一分,吉雅很快逼迫王四愣被罰“跪撐”,此時他只要使出其最拿手的“提抱”就可以得二分,可“一根筋”的吉雅非要以牙還牙以“滾橋”找回面子。朱富山立即看出勝機,場邊貼住四愣的耳朵面授機宜:嚴防死守,消耗對手,待吉雅“滾橋”前一瞬間迅速爬動破壞其重心。四愣心領(lǐng)神會,下半場吉雅一“提抱”,四愣就以爆發(fā)式的“魚躍”騰挪位置。如此幾番耗光了吉雅的力氣,為山西隊拿下一塊計劃外的金牌。

1998年,朱彥青擔任忻州體校教練,朱富山再度出山,父子倆帶出梁磊、樊建、史尚勇等“六小龍”。梁磊進體校時身高已達1.9米,力氣大、飯量也大,當時每天五塊錢的伙食根本吃不飽。心急火燎的老、小朱教練三天兩頭就“逼”著時任體校校長的胡竟侖想辦法,胡校長千方百計弄了個“特批”,梁磊這才吃飽肚子。飯能吃飽還有名師指點,梁磊的身體條件和技術(shù)水平迅速提高,幾年后就橫空出世。2008年以后,連續(xù)六屆全省跤王爭霸賽三個級別的冠軍,也幾乎都由“六小龍”包攬。

2013年,忻州體校改建,朱氏父子帶隊員來到定襄鳳凰山生態(tài)植物園訓(xùn)練,夏秋之季每周舉辦系列撓羊賽,既鍛煉了隊伍又提高了景區(qū)知名度。三年后,河邊鎮(zhèn)民營企業(yè)家高定生邀請他們父子在其空置的廠房安營扎寨,打出了“富山摔跤俱樂部”的招牌。忻、定、原三地有摔跤天賦的少兒在此長訓(xùn),外省市摔跤隊經(jīng)常到俱樂部訓(xùn)練、比賽。2019年第二屆全國“青運會”上,在俱樂部長年訓(xùn)練的忻州體校摔跤隊奪得兩枚金牌。前不久,在宏道鎮(zhèn)五月十三古廟會上撓“二羊”的山西省隊現(xiàn)役隊員王嘉鑫,曾在俱樂部受訓(xùn)四年,當日除獲得“跤王”稱號還從現(xiàn)場牽走一頭牛。

當奧運會的熱度不復(fù)以往,當我們已經(jīng)不需要用金牌證明自己強大的時候,摔跤在跤鄉(xiāng)反而風(fēng)生水起。

在“朱家跤營”,年過八旬的富山先生依然活躍在訓(xùn)練場上。他撰寫的《撓羊三百式》將忻州建國以來有名跤手的技術(shù)動作進行文字分析,指導(dǎo)“朱家跤營”的隊員進行技術(shù)分解并拍成視頻,為跤鄉(xiāng)留下一筆極其寶貴的財富。

摔跤界有句話:“忻州是跤鄉(xiāng),定襄多跤王”——“襄軍”總教頭,壯哉朱富山!

(責任編輯:盧相?。?/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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